問：早年的香粉業是怎麼開始？
答：
花蓮來的石粉，採用比較細白的大理石，學名是碳酸鈣。出生是民國四十年，已經有馬達，因為石磨很大，早期是用牛，眼睛蒙起來繞圈。多早不知道，中國的胭脂水粉，可能是那時就有的東西。
早期也沒有做石磨的石頭，是船的壓艙石做成。有大有小，目前有實品在竹蓮街，是父親的手尾（台語音），所以我不敢丟棄。
早期有一段輝煌時代，聽我爸爸講，工作半天可以吃四個月，那時利潤非常高。光復以後就完蛋，民國三十八、四十年，差不多三十六年，舊台幣換新台幣那一陣子，開始走下坡。
問：當時香粉的功能有哪些？
答：
一般白粉產銷對象分兩個，一個是化妝品類的，比較偏香粉；它還有一個用途是工業，早期我們沒有油漆，我小時候也還沒有。早期人家在粉刷，就是我家的粉加糨糊來混和。所以我們小時候教室，衣服碰到會白白的，現在已經沒有了。
有好幾種方式，石灰加上粉下去塗，早期都是土埆厝，比較好的會加這個。那個應該是日據時代的事情。民國五十年，教室都已經翻新了。
國民政府來的時候，這個就已經很便宜了，我印象中一斤才幾毛錢。時代淘汰掉很多東西，後來被許多新式化妝品汰換…可以用在工業原料，也可以用在藥。碳酸鈣，是鹼性東西，會抑制胃酸。
以前曾經有一個市場賣菜的老婦人，有一次突然滿臉是汗的跑到我們店裡，說她肚子很痛，要跟我們拿一些白粉。我們馬上給她一點，吃下去，配一些水就比較好了。我家化妝用的後來整個被淘汰掉，因為化妝品業腳步更快；工業用比較慢淘汰。
問：那時香粉在化妝品業的發展如何？
答：
化妝品時，早期與日本有來往。化妝品業用香水來源是日本，資生堂株式會社。早期不是玻璃瓶裝，是馬口鐵，一桶都這麼大。那時我們有跟日本訂香水，後來戰爭一發生，整個香水抬高幾十倍價格，船運被美軍封鎖。
香粉，日本藝妓整個臉白白的，就是這個東西。包括我媽媽，到過世前都是擦這個，因為是大理石，沒什麼副作用，中醫來說就是滋陰養肉。到六、七十歲都很光滑，沒有擦其他化妝品。
後來化妝品一直在興盛起來。我知道我爸爸在晚期的時候，銷路只有什麼地方？七夕！牛郎織女會，拜拜要給織女化妝，所以拜拜要有一盒白粉。中元節、中秋節也有人拜，中秋節一過後就沒有市場開始休息。日據時代為什麼有這麼多工廠？因為好賣，供不應求嘛！
問：當地有多少家業者在做香粉呢？
答：
那時最多的時候，就是我們「台新」，從竹蓮街口開始算，再來就是「竹集」、「竹風」，還有更早期一個…總共在那邊有將近十家的白粉廠，包括隘門巷裡還兩家，竹蓮街這邊有五家，總共七家還八家。
（聽聞沿街都曬滿香粉？）曬粉的歸曬粉，並不是全部在生產。不一定是曬家裡店門口，像我家以前就是曬到大眾廟、戲院那裡。小時候我有做到，以前都要用人力車推，一個前面拉、一個後面推，尤其爬坡的時候。
（是因為運輸便利帶動嗎？）也不是，因為早期新竹就是南門街、北門街，有樓房的。就這兩條路，還有就是中央路靠近城隍廟那裡了，這個市區而已。早期腹地小，無法繼續發展。在早期，我爺爺的時代就有在做了，現在在的話，一百三十歲了。無法判斷為何集中在這邊。早年蒸汽火車整個黑煙冒出來，我們做白粉對比非常強烈，都要拿雞毛撢，不然黑了就賣不出去。
問：香粉的製作程序為何？
答：
石粉有一個特性，能做到那麼細…我老爸用舌尖，來測它的細度到幾度。他測試通過才可以。要這麼細，一個是高壓爆炸，一個是水磨，硬是把它研磨。過程中要加水，會有漿的性質，會結成這樣的硬塊，我們用一個模子把它定型出來。
因為乾燥的速度很慢，疊成一個桶狀，然後風可以通，比較容易乾燥，乾燥後才能粉碎。原料進來的時候，它比較粗，我們要加水去攪拌，再倒到石磨裡面去研磨，有時候三次，有時候七次。很累，一桶至少三十斤以上。
花蓮、蘇澳大理石，他們要去採，有些碎石下來，裁下來零零星星的，他再去找特白的。黑的當然不行。運過來的原料，已是一包一包的粉狀，只是比較粗，像細沙一樣。
他們是用「石虎」（台語音，研磨工具）下去壓榨，出來就石粉，然後用鼓風機吹過，越細的越遠，從那邊收集起來。現在的作法都不對，都不是傳統，這個都不夠，要做化妝品還算粗，而且沒有馬上沾上來（指黏著在皮膚上），以前傳統一抹的話，整個都是黏上來，它這個不行。
（石磨的構造為何？）石磨必須有漕溝，會磨平，頂多半個月、一個月，就要把它鑿深一點，那才是技術。鑿深不是鑿寬，抓鑿子的點要非常準確，不小心會崩裂。那不是三兩天講一講就會，要經過好幾年。你要抓得穩的話，沒那麼簡單。
我早期有在家裡做，工業用的，曬乾以後還要再給它粉碎。因為我們有經過水，最主要是要把它研磨更細的東西出來，做出來含水，要把它用掉就只能曬。出來以後，我們都用水泥池，把漿放在那裡。再來準備要曬，曬之前就是要印，我們用馬口鐵做模子。
問：曬粉也是一項重要工作？
答：
工業是做比較大、比較厚的。以前都放在大眾廟，要整排放著一路蓋我們的印過來。天氣正常有太陽,差不多要一天，上午印，下午就要把它弄整座起來，通風，乾燥速度會比較快。疊起來，疊成桶狀。
疊成桶狀之後，還要曬三天；冬天兩天就可以。跟米粉、柿餅一樣，九降風最好，大部分在十月、十一月。因此很多名產非新竹不行，粉也是。
用燃料我們划不來，大部分都利用太陽、風，像冬天是最好的，北方的乾燥空氣下來，太陽很大，但空氣比較潮濕。我為什麼現在不怕雨水？我們做這個行業也真的可憐，一下雨，人家是要跑出來躲雨，我們是要跑出去。去蓋，不然就報銷掉了，被水一淋就癱軟了。
問：興盛的產業也將隨時間沒落？
答：
這產業在我父親往生前就不好了，一年頂多做四個月左右，農曆年、再來春雨也沒辦法做。差不多三月到七、八月就這樣子。而且又沒有利潤，後來還有好幾家競爭，但對象卻沒幾個。拜拜用而已嘛！
（衰退時剩下幾家？）真正有按照古法生產的只有我們一家，我們家多維持一、二十年以上，也是沒辦法再擴充。
（那時生產出來的量有多少？）我們工業用的有做、化妝品類也有做。工業的比較早淘汰掉，因為油漆出來了，整個垮掉。我小時候真的二十四小時在做，台北工業用量很大，我們做多少、他們收多少，隔壁被我們吵得…那時還好是在鐵道旁邊。
（雖然收入多但是也非常辛苦？）我家的男人肺部，你用X光一照，都是白濛濛的，早期，因為吸入粉塵。粉碎的時候，還要用手把它擠壓下去粉碎機，出來…密閉的空間，落塵還是在那裡。工作一完，（從鼻子）兩條像鼻涕一樣拉出來。
我父母六十幾歲，做到往生啊！我一直叫他們不要做，這個行業很辛苦！第一個，很重，石頭耶（指石磨）！還有，人家要往裡面跑，我們是往外面跑的。早上六、七點起床，一直做到晚上十一、二點，哪裡有現在周休二日。非常辛苦的行業，要以傳統方式生產。我父母說已經做習慣了，像我媽媽走掉，我爸爸說很不甘願，把這個行業放棄掉，所以還交代說，往生之後要繼續放在那（指石磨）…
當時全台灣省只有新竹生產，連台北的都跟我們訂。甚至有台北人下來開在新竹的民族路，靠近監理所處，請我爸爸來當廠長，準備專門生產工業用白粉。
文：劉家維
圖：沈華葦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