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本歲月
戴金寶,出生於民國十四年。家族世居於南隘。若要追溯時期,可從清代算起。十九、二十歲時受到徵召,日本戰敗才免於從軍。村落本以農耕為業。金寶伯說,當時南隘村落多數土地屬於肇基舍(註1)家族的,日本統治之 後便賣給會社種植甘蔗,地方幾乎無田可耕。收成欠佳外,礙於徵收制度,收割下來便立刻上繳再配給。他說,一周僅有一小撮白米,不夠吃,番薯成為桌上主食。
家中自有田者,不甘心血幾乎繳收殆盡,偷偷藏下私米,街坊鄰居會偷偷來買。聽聞不小心被警察逮著會遭活活打死,經常過著挨餓又擔心害怕的日子。大約小學三年級,看見日本人拿著竹簍,來到庄內廟中搬出神像,一併集中至下寮燒毀(註2)。拿一塊木牌,要地方人膜拜他們的信仰。
金寶伯指著活動中心的鐵窗,說:「日本時代哪裡有鐵!窗戶都用竹子。能利用的鐵,全部收回當武器。」那是日本戰敗前幾年,日子最為艱苦時候。當時家裡養牛的莊稼人,一戶有三頭,就必須貢獻一隻給士兵吃。他回想當時,被抽中的農戶,總是捨不得的放聲哭泣。時代悲苦溢於言表。
戰事日趨白熱化的時候,每日空襲警報躲防空洞是家常便飯。三不五時掃射,村中也曾轟出一個大窟窿。有次,一位年輕人受炸彈熱風侵蝕,眼睛圓睜著卻無法開口說話,癱瘓在甘蔗園中,是戰爭帶給金寶伯的恐懼印記。
甘蔗工人
金寶伯本身務農出生,耕作也做工。自家沒地便跟會社租甘蔗田來做。一期稻作、一期甘蔗,早冬收成、晚冬播種。種植四、五株稻,就栽種一株甘蔗。收割水稻時,牛會一起將甘蔗耙起。這樣接替間作的方式,稱為「糊仔甘蔗」。從日本時代至國民政府來台,南隘都還是這般作業。
「鄉下人都是硬工作,沒軟的啦!」金寶伯說。種田、種甘蔗,是待在農庄的他主要謀生方式。糖廠關閉之後,整個山頭改種相思樹,到山裡扛木材、燒木炭,一樣粗重的壓負著討生活。
他回憶著年輕時候,南隘地方遍目所及全是甘蔗田,每個人都在做。每天五分車得跑上兩回,上午八點一次、下午兩點一次,一趟載上幾十萬斤,車頭後邊總拖個一、二十節車廂,是糖廠最為繁榮興盛之時。如今,五分車路已拆,遺址早被田埂雜草掩蓋。每日載滿甘蔗的榮景,也僅能埋藏在老一輩記憶裡,成為茶餘飯後的談天話題。
男子歌仔戲
日本戰敗結束長年統治,村民從壓迫中解放,庄落開始成立歌仔戲班。與今日不同的是,全由男子反串演繹(註3),是時代造就的趣味。金寶伯也是其中一人。
當時由地方人士捐款、招募,請庄內老師教授,每日在境福宮廟埕前練習,宮口變成庄落聚會活動的精神中心。他回憶扮演花旦的村民,不論身形、姿態皆神似氣質出眾的美人,若不說明幾乎無法辨識,令他嘖嘖稱奇!學成後主要於慶典時謝神,最遠至下寮媽祖廟表演。
經歷日本時代統治、國民政府來台。從事種植甘蔗、臨時雜工養活一家,時間從農業走向工業。雖然每一步談的淡然,但都是他人生中重要的生命記憶。
註1:鄭肇基,光緒十一年(1885)出生於竹塹城北門。其父鄭拱辰以商業買賣與土地租賃發跡。並在日本殖民時進行投資,例如苗栗礦業公司、東洋木材株式會社、大成火災海上保險株式會社、新竹帽蓆業購販組合等。是當代工商業界舉足輕重的人物。
註2:皇民化時期頒布「正廳改善運動」。要求將家中神主牌位、神像燒掉,改奉神宮大麻於正廳,以壓制台灣人的信仰文化。
註3:子弟戲,台灣北管俗稱,由於多是農村子弟所組織戲團而得名,主要可分為吉慶劇、戲曲、清奏樂等三大部分。吉慶劇其中包含扮仙,為演繹天上諸神祝賀節慶之劇,討吉利為目的。通常吉慶劇演畢,便是正戲登場之時。
文:沈華葦
圖:沈華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