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半踩踏著兩層樓高的竹籬，於樹下摘採著花朵。搭配著朦朧迷離夜空，是電影《男朋友。友》一幕。那白色小花－玉蘭。牽引著文貴伯家族，以及茄苳近百年在地光景。
茄苳大家族
楊文貴，五十三年出生於香山柯仔湳聚落。他提到，早年此處地下水豐足，而湳字，即代表著沼澤、爛泥地之意，顯見其飽含量。「一直到現在，我們不吃自來水，都吃在地泉水。」而山嶺高勢與地下泉造就，梯田，成為早年茄苳常景，也是文貴伯深刻記憶。「你看中國很多影片，梯田排列上去很漂亮！以前，我們這裡也一樣。」文貴伯感懷地說，細細道出茄苳來由。
茄苳山間莊園－「春記休閒農場」，種植著荔枝、甘蔗、稻米與各式花卉，其中引人注目的，便是滿山遍野的玉蘭花。「曾祖父是有錢人，買地放著留給後代子孫...」文貴伯述說著這片山頭歷史。楊家產業自曾祖父積累傳至祖父。文貴伯形容祖父，由於生處家族富貴一代，無須親自工作一世好命！屬於茄苳地方的仕紳雅痞。曾祖父在庄落種下的玉蘭花樹，也成為祖父招待名人雅士的炫耀之寶，而非今日所見經濟面貌，直到父親一輩。
文貴伯父親是養子，因為長子早夭，父親成為楊家獨子。祖父性格浪漫不管事，家中重擔存續，也直接落在父親肩頭。「他小學都沒讀畢業，是老師將畢業證書送到家裡...」十三歲接受領養，父親開始扛起家中大小事。從下田務農、植花販售，與鄰人合購大型農機，開始幫人代耕賺錢，甚至做起拉鍊布生意，勉力維持著一大家子生活。
「有一次很誇張！我結婚生子搬出去，當時父親還在。過年圍爐加一加三十多人。」楊家，於父親世代就這般在茄苳繁衍延續。
農家苦日頭
「叔公家是做貿易的，小時候都在想要跟他們一樣，不要再做農事那麼累！一般農家是日出而做、日落而息。抱歉！我家不是，一天忙完田裡工作後，晚上要趕採玉蘭花。太辛苦了！」
務農，是文貴伯家族主業。因此順理成章的，從小便得幫著大人下田。「我小時候的工作就是負責照顧牛。」文貴伯說當時耕牛是農場最大資產，賣一條牛可以換一大塊地。就讀茄苳國小時，一下課就到田裡割草，留待晚上餵牛，也為此常割傷掌心，雙手滿是傷痕變形。但是每回受傷總不敢言，害怕成為家中負擔被責罰！總是隨意摘些藥草，簡單裹起就算處理。
文貴伯國中畢業本想就讀商科，滿心盼望能就此擺脫農家工作。唯父親年輕時未能如願升學，且那時整個茄苳庄頭不曾出過大學生。老年人好面，便強迫他就讀新竹高中。而新竹高中控管嚴格，令他在一次不合理要求中，和教師發生衝突後離校。最後父親妥協，讓文貴伯至新竹高工就讀電工科，才真正完成高中學業。
「那時候我是騎摩托車上下課。以前摩托車後面有一個架子，前面只有座位。不誇張！後面的花整個綁好，你是看不到我的人。只有一個四四方方的架子，上面紅紅綠綠都是花...」文貴伯說，每天大約七點將花整理好，便以摩托車載至市場，送完之後才到學校上課。「到學校國旗都已經拉好了！然後教官天天在門口等我。」
出社會後擔任電梯機工人員，真正離開農園生活，僅假日休息時返家，與兄弟分頭兼做稻種。直到一百零六年從職場退休，才又回到茄苳故鄉的這片玉蘭花園。
玉蘭花養大
「採完花，很奇怪！好像身體本身也會吸收那個香氣，真的會有玉蘭花香。以前小學生不懂，身上味道怎麼跟人家不一樣？到國中被同學罵噁心！上學還擦香水...」玉蘭花，是「春記休閒農場」作物大宗，台灣盛行時期，最差一斤仍可賣到四百元。而家中約莫二、三百棵樹株，產季平均一天可採收150至200斤。不僅帶給楊家豐足生活，每當花季盛開，滿圓滿山翠白，點綴於無數綠叢間。而不同於後來矮化品種，那近三層樓高的玉蘭花樹，已佇立於文貴伯老宅前超過百年歲月，與他的生命緊緊扣連。問起玉蘭花如何成為楊家產業？他娓娓道出一段故事。
「老一輩說，早年有一位陳先生，他來這裡大量收購。因為日本那裡有通路，所以不管是今天的花、昨日謝掉的，他全部收來交給日本，做茶、做化妝品。」聽聞早年收購並非是以金錢交易方式，而是在評估出一年產花量後，以等量稻穀來進行交換。而後陳先生過世，銷往日本的通路也在無人銜接下關閉；且隨著市場惡性競爭，玉蘭花價也下跌不若以往。
不似電影橋段優雅閒逸，採花對文貴伯而言，是苦不堪言經驗。「我們以前採花，不管下雨、颱風，完全風雨無阻！頭燈包著；電池綁上，每天採。」早年拖運未盛，僅能以火車載送。所以一定得趕在晚上十二點前採收完，搭上十二點半最後一班火車，才來得及到達台北。
請教文貴伯，家中玉蘭花與其他花農不同之處？他說，曾經台灣大學一位教授，一個暑假帶上幾位日本交換生到來。每天清晨五點在園中，觀察玉蘭花生長情形，並取樣帶回，透過萃取香精的分離機器，定期請文貴伯父親寄花提供研究。一年近冬花少，預定五斤交貨量不足，便與南部生產的花混交。不到一週教授來電，說明儀器測出其中香精濃度差異大，知曉並非全數來源於「春記」。文貴伯也才知道，自家所產玉蘭花的特殊。「所有玉蘭花農不敢說一斤有多少朵。但是我家採出來的花，一台斤就是180朵，誤差不會超過五朵！」文貴伯充滿自信說著。
「新竹銷量最大是寺廟。」早年人們帶著花束祭拜，隨著信眾不斷增加，供桌無法擺下，遂改為以玉蘭花替代，是現階段主要通路。「民國七十五年左右，母親就開始在寺裡賣。直到八十多歲身體狀況差，才由我弟媳接手。」新竹竹蓮寺，大香爐右側石柱邊，便是家族攤擺位置。
打小總想逃離農務的文貴伯，退休後仍舊鎮日忙碌於農園中。想來除卻習慣之外，對於家族土地的情感更是無法割捨。詢問未來子女是否會接棒？他說兒子有意願，但是希望他來學習管理經營，而不是每天務農那麼辛苦！偌大的玉蘭花園，將自文貴伯手上，繼續由兒子承接下去。
文：陳宇閎
圖：陸孝文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