想起以前國中高中的歷史課本 (2004-2009) ,是開始實施台灣歷史單獨一冊不久的年代,雖然已經是把台灣當成獨立歷史來閱讀,但是留在腦中的,也只剩某些年代某些事件,根本無法體會「各別族群的怎麼在這島嶼上如何共存」,我印象中的歷史科目,只是很抽離自身經驗的大敘事。
在我們家,爸爸是新埔出生的客家人,媽媽是南部彰化嫁過來的閩南人。在小時候的逢年過節,會有外省人的姑丈講起以前打仗的故事,也有越南的舅媽打扮的漂漂亮亮講著越南腔的國語,每次回外婆家都要講台語,國中以前都會在家跟阿婆講客語,這種種的族群多元經歷,每個群體怎麼從那個地方來到這裡,又怎麼在這個地方生活,其實都可以拉好多不同主題去認識。
到了長大之後,才了解到,我們並沒有辦法有單一的「正統的歷史」,台灣從以前到現在都是各種殖民政府的統治,各族群有不同的壓迫及反抗,每個歷史事件都是某族群為了生存的鬥爭,即便到了今日,原住民的族群歷史敘事也時常被輕視。
例如以前唸到的「番害」、「熟番」、「生番」,都是依據統治者的視角來命名劃分。還有不論是中華民國還是台灣做為一個國族敘事,原住民怎麼被荷蘭人、來台開墾的漢人、日本人、1949來台的外省人被對待,課本始終都是簡單帶過的。甚至在台灣做為一個獨立的國家的論述,為了血統上與中國區分,也談論著「八成台灣人有平埔族血液」,但這樣的論述,也是把原住民當作是一個工具,而非完整的人、群體來看待。
所以,竹塹社的走讀,是我第一次如此貼近「鄰近卻又不熟悉」的族群-平地原住民。我也才知道,原來新埔太平窩有個錢姓公廳,以前從來不知道原住民的族群會出現在新埔鎮。我也思考到,不論自己屬於哪個族群,永久的自居邊緣、少數、受害者,都有可能擠壓更少數沒有聲音的群體的生存,阻礙不同群體真實的認識。
例如:北部客家人為何在丘稜地開墾,我工作中訪問的老人家總是說「客家人少數占不到平原所以被趕到山上」。論起先民的開墾,長輩也說著:「山上有番害但客家人還是很勵志的完成拓墾」,但類似這種「我的祖先很厲害經歷了番害仍開拓了一篇荒地」的描述,其實是奠基在統治者擴張領土—劉銘傳的開山撫番、日治時期的理番政策,一場場血淚戰爭所換來的。
這一場場的對內戰爭,使得原住民往內山避難、讓出獵場及土地,也被迫失去家園,漢人的農耕經濟、日治時期的樟腦貿易、林木販賣…,這些都是死傷無數的原住民換來的。
也難怪錢長老如此花時間,尋找族人遷移之地,訪問無數部落長輩;以及廖理事長查詢無數戶籍資料、親手整理家族系統表,這兩位長老長時間「追根溯源」的資料整理,代表平地原住民在過去以來的在台灣的歷史,從未被認真探究,也沒有在政治資源上獲得發聲機會,也幸虧有這些長輩的努力,才能讓後輩有機會認識更豐富的台灣歷史,讓我有機會更認識家鄉。
第一場:竹塹社的遷移
最深刻的是范明煥老師講述了鹿皮的販賣,原來從荷蘭東印度公司時期,台灣就已經進入大航海時代的貿易,平地原住民每年狩獵的鹿皮高達五萬張,可見平地原住民的狩獵技巧卓越,射鏢力道兇猛,也懂得與漢人交易。
另外,也第一次得知竹塹社的習俗文化,例如他們以鹿為生,吃鹿肉喝鹿血穿鹿皮,還有對於家族長輩的照顧,只要是排行最小的,就是留在家,不分男女,這跟客家人重男輕女,長男長媳是最主要照顧者的文化差異甚大。最有趣的是喪禮習俗,死者是用鹿皮包裹再入土,而死者的家人要三天不舂米不出戶,仰賴其他族人供應飲食。死亡對族人來說是很慎重的,甚至漢人也通曉這點,利用族人習俗的死貓死狗丟在土地上,使族人主動讓出土地。
第二場:錢長老的訪談
當錢長老一頁一頁翻著自己寫的手抄筆記,拿出拜訪續多族人的留下來契約文件的照片,我真的蠻敬佩的。他在探索自身的文化歷史,花了非常多精力跟時間,幾乎將整個人生奉獻在這上面。
透過錢長老從古道今族人歷史的介紹,也才知道最為人知的金廣福,曾經跟族人有幾次戰鬥。最血腥的一次,是姜秀鑾帶了400多位隘勇帶著長槍,在樹杞林的三角城打仗,趁著部落的男人出去打獵,姜家攻破了部落據點,竹塹社人也因此有大批死傷,留下的族人有些逃至南庄、有些則是被迫成為隘勇,防禦山上的原住民。
從錢長老口中,生動的描述那場戰役,也才理解清政府長久以來的族群政策—熟番阻隔生番,是怎樣的歷史。
第三場:廖理事長的導覽
原本以為被客家化的竹塹社七姓公宗祠—采田福地,已經看不到什麼原住民的符號跟物件。沒想到有「番王爺」—綜合漢人跟原住民的神明出現,還有「惠我竹塹」匾額上,有七個姓的字以及竹塹社文化的圖案,雖然在過節上,走田跟生肉祭祀的儀式已不存在,但廖理事長仍認真的安排,一年四次的祭拜,由不同姓氏的族人輪流舉辦,凝聚族人情感。
廖理事長也是經過了一段追根溯源的歷程,將廖姓的家族系統表整理非常詳盡,也看得出來他很認真的探究族人在各地的足跡。
結語
雖然竹塹社後代大部份都被客家化、閩南化,但仍有少數的長老持續的在整理族人的歷史故事,給後代傳頌,我們也不能忘記他們的辛苦,要記得在台灣這座島嶼上,有如此蠻悍、堅韌不摧的平地原住民,曾經真誠的將族人的血淚歷史,與我們交流,也很感謝有此機會,我們可以跟家鄉的土地更加靠近。
作者:劉惠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