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教員兒子
蔡敏欣,民國十七年出生。父親是南門街人,經介紹入贅浸水庄楊家八年,教員學校畢業後到鹽水公學校(今內湖國小)擔任教員(註1)。其父重視教育,因而不讓敏欣伯就近唸小學,而是選擇讓他就讀市區的「住吉公學校」(註2)。民國二十四年入學,是第一屆學生。即使家境不寬裕,父親一個月薪水才29元,仍讓他一路升學。後就讀淡水中學,當年學寮(註3)一個月要30元,甚至高過父親的收入!
敏欣伯就讀住吉公學校時八歲,上學單程便要走上一個半小時,他回憶時不禁嘆道:「彼時那麼小,每天走這路真是不讓人活!」至今仍能細數上學路的沿途地名-從浸水庄、樹下里,走過三個水圳,途經沙崙、三塊厝、牛埔、香山公學校、埔姜圍、中華路、天公壇,才能抵達住吉公學校。起初只有一個人走,後來才找到四個同齡小孩一起上學。
「當時陸軍路(註4),卡車通過要互讓,是條爛石頭路、路不平,沒有一條直通市區的道路,沿途樹不多,幾乎都是林投樹。」他想起當時靠近城外的石頭路,石子大,據說戰時敵人來會有聲響。沿途多為田地景色,直到天公壇周遭才有小販。上下課路途遙遠,外公會跟一家小吃店老闆約定,讓他可以賒帳充飢。「吃麵3元加一片肉;也可以多一顆貢丸。」至今敏欣伯仍記得。
地主外孫仔
外公是地主、同時也務農,一年會找佃農兩次收租。雖然是農業為主,不過敏欣伯回想浸水庄生活,卻多為漁村景象,牽罟、分魚,常常跟著鄰童下海玩耍,是他深刻的童年生活印記。
敏欣伯說浸水庄分成兩塊-頭前厝和後面厝,兩邊少有互助。當時頭前厝人家較富有,房舍多是磚房,通常為地主居住,外公家就是位於此;後面厝人家較艱困,房舍多是土埆,一般多為佃農。貧苦人家不務正業愛玩,情況在民國後更為嚴重。南部移民外來,有錢的楊姓人搬到市區,信仰中心盡是角頭、流氓,家裡沒有接觸。
提到那時地方盛況,他仍記得「香山競馬場」樣貌。敏欣伯說,春秋兩季的競馬祭時,全台賽馬都會到來。馬伕會牽著馬到三塊厝河口清洗。主辦單位是「新竹州畜產組合聯合會」,門票約10到30元間。比賽開始前,騎士會駕著馬匹繞場介紹,全是日本人。敏欣伯有次在賽季時,跑去馬廄看馬,結果被咬傷肩膀,還因此被帶回收驚。非賽季時候養的馬會送至戰場,保甲得準備糧草,居民也需定期繳交,輸出滿州戰場。天公壇甚至有專門打馬蹄鐵店家。馬場在戰後荒廢,土地是徵收來的,民國後地主就各自拿回了。
台籍日本兵
直至二十歲以前,敏欣伯家都在浸水庄。日本時代,高中的選擇不多,新竹公學校的台籍學生名額少,兩百多個學生,其中日籍一百五十人、台籍才五十人。北部的台籍生通常選擇就讀泰北或淡水中學,他也就讀淡水中學,學生約五百人左右。
空襲時搬出外公房舍,改寄宿頂寮舅公家。戰爭時期缺糧,瘦弱舅公卻仍在敏欣伯當兵前殺雞幫他補身。服役地點位在關西三合村,隸屬武部隊(步兵)學生營。兵寮是用高砂竹搭的。他說在兵營中,神風特攻隊的人相當高傲,不必進行日常操練。
戰況告急時,有些學生部隊進駐新竹縣馬武督,負責整理物資、文書。戰爭結束後,許多文書資料遭教官們燒毀。敏欣伯是在團部中聽到休戰宣言的。當時教官逐一詢問終戰後打算,敏欣伯回答:「要研究原子彈報復美國!」他講述這段往事,笑著說自己是讀文科,當初也不知該怎麼回答好,便隨口應答,想不到教官似乎很感動!
離開浸水庄
之後學生兵陸續從軍中返還新竹公學校,各自回歸家鄉。因為乘船有行李限制,敏欣伯說日本人便隨意在市區騎樓賣起家當。時移歲變、國民政府來台,原先日本時代的脈絡漸退,台灣人開始學中文。即使日本統治與戰爭動盪,不過當時浸水庄的保正是台灣人,村內日本人幾乎沒有,所以歷史變遷不易在純樸的庄民身上留下痕跡。
戰爭雖然結束,初期來台的外省官員卻不得人心。民眾多對官員沒信心,覺得他們無信用,會佔日產為私產,因而雙方不太願意往來。二二八事件發生時,長輩們都說「不要亂出門、不要亂看、不要亂說,不然會被槍擊!」經常在兵營附近聽到槍聲,以及聽聞有人被擊傷的消息。不論統治者為何,對於地方人而言,時代動盪也未曾完結過。
大學離鄉就讀中興法商學院財稅學系,畢業後分發至基隆稅務局,自此長住基隆二十年,浸水庄成為追憶。
註1:老師之意。
註2:1935年新竹市立民富國民小學舊稱。在民國二十九年(1940年)升五年級時,當時6個班級,學校辦理抽籤,結果第一班與第四班、兩班的學生,成為當時「住吉公學校」改制為「新竹師範附屬公學校」的學生;剩下的4班,於三十年四月一日則隨著民富國小新校舍落成,遷至民富國民小學現址就讀。
註3:學生宿舍。
註4:現今中華路。
文:廖子齊
圖:汪葦如、沈華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