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埤人生
東明伯,民國二十四年出生,家族世代務農。本居住南隘地方,隨著田耕遷移至大湖定居。他回憶當時住的房舍還是土厝,周圍、屋頂簡單用菅草遮起來而已。一年得更換一次,否則雨季一來定四處漏水。
東明伯談及大湖由來,是地方有一口灌溉用大埤。對於幼年的他而言,簡直是一望無際的湖泊,是大湖農民田耕仰賴命脈。日本時代歷國民政府來台之初,蔗糖需求量大,各區種滿白甘蔗。蔗農在山頭開墾鬆土,豈料泥沙不停坍塌而下,漸漸地將埤口越填越小。
種田人發現埤塘口堵住,便請工人來挑土擔走,沒地方放就堆在角落,久而久之也成為田畝。如今,幾乎剩下小小的水塘樣貌,農民做田依靠的是地下水、圳排,大湖的埤也慢慢消失在記憶裡,成為傳說般的存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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東明伯世代務農於大湖地方 |
鄉村田庄漢
他說今天打田是靠著耕耘機,從前卻是人拉著牛,一步步走出來的。一甲地的收成,就得耗上不少人力,不似今日機械化,一人一天可打出好幾甲田。「插秧、割稻都要伴工,你幫我、我幫你。牽著犛牛耕田,一甲地要十多個人工,做上好幾天時間。」東明伯講著那個時代種田的艱辛。六月收成時期,一忙完第二期插秧緊接而來。即使日日辛勤耕耘,每期收穫卻僅有五千斤上下(一甲地),不足現在的一半量。
缺少肥料與農藥,都儲下豬屎和牛糞,和入乾草堆一起悶,再挑到田中施肥。而河岸連綿黑葉竹的年代,東明伯也是竹編高手。那時用竹篾(註1)來編織斗笠、提籃,是農村不可或缺生活品。早年菸酒公賣局未用塑膠籃,裝酒籃也是竹編。下雨閒暇在家,便跟著父親多少做一點,賣些畚箕、雨蓑(註2)給村人,多少貼補家用。
民國三、四十年,是香山荔枝盛產榮景。南隘、中隘最早,一路遍及南香山區域。東明伯說,大約民國四十年,趁著荔枝熱潮,也跟著買下部份山林地,開啟他的荔枝事業。
開始到採收完畢大約二十天工期。無法以機械採收,每一顆荔枝都是倚靠人工,用雙手摘下裝籃。產季時期,每個工人一天要採到上千斤,是相當耗費體力的工作。荔枝栽植幾年就可以生產,一次收成數萬斤,總要幾卡車、幾卡車載才來得及。
瘦小泥水工
早年不容易掙錢,缺工業、少工廠,不做田就是燒木炭討生活,但是伐木扛樹工作要身材高大的人才做得好,像他這般乾瘦的小個,只能尋求一技之長。「有力氣的挑扁擔、沒力氣的學功夫。」是東明伯工作哲學。當時期台灣建築業發展,他也學著當起泥水工。疊磚塊、黏屋頂、攪水泥;正身、三間...在他的巧手下,搭起無數間三合院。即便如此,他仍兼做著家中田地,不忘本原來農家的身分。
泥水工做到六十六歲,近四十五年時間才退休。民國六十年尾、七十年初,台灣建築工作數量多到做不完。當時東明伯四十來歲,正值壯年階段,一個月做滿三十天,連晚上也得搭班趕工,不眠不休的打拼著。
時代轉移
日本時代雙方猛烈交戰,東明伯差不多十一歲年紀。那時就讀鹽水國民學校(今內湖國小),經常警報聲一響,戰機就飛到眼前。當時學校軍隊駐守著,他在山上餵牛,親眼目睹美軍空襲內湖慘況。
因為不攻打一般老百姓,許多家屬都跑到鄉間搭蓋屋舍,偽裝成平民。簡易克難,用樹幹架起梁柱,周邊茅草隨意圍起,以躲避戰禍。
生命無時無刻受到侵擾外,一般民眾生活也十分清苦。日本終戰之前,有錢也無法買到商品。不論米糧、肉食及調味品,全數用配給。數額少,還得走上一大段路到牛埔店子口市集,才能取得所需。
歷經八十載歲月,東明伯也盡看時代流轉。但是,不論日本統治、國民政府及現代社會,唯一能保守的,也只有一家子三餐溫飽。微小而平凡的願望,卻也讓他付出一生青春光景。
註1:竹篾-編織的竹材,意思是剖削一定大小的竹片,又稱為「竹細工」或「篾工」。可用來製作竹籃、籬笆等器具。
註2:雨蓑-蓑草或棕毛製成雨衣。
文:沈華葦
圖:沈華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