開出財富的花朵
太陽落下,日光漸漸暗去,此時,正是白色的玉蘭花苞緩緩開放的時刻,也是花農們要開始與時間賽跑的時刻。戴上頭燈,爬上三四層樓高的棚架,在夜色中一朵一朵摘採著,將摘下的花用水泡過洗淨,再跟冰塊放在一起冰鎮,以預防花集中悶在一起發熱,會「燒焦」──乳白色的花瓣上,出現一點咖啡色,如此一來花的賣相就不好看了。
一日之間開與謝,玉蘭花的壽命,只有二十四小時。「大概要趕在晚上十一點半前採完,送到新竹火車站,讓火車貨運載到台北。」茄苳玉蘭花園的楊文貴,述說著將近五十年前,家中夜夜採收玉蘭花的情景。
「這些玉蘭花,算是我的曾祖父那時開始種的。」當初為何會開始種起玉蘭花,如今已不可考。世居新竹的楊氏家族,曾祖父時代在北門街經營商號,算是很富裕的人家,早期家裡種的這些花,都是由長工在照料,而年少多金的爺爺十分風流,時常拿花來炫耀展示,或去追女朋友,彼時還只是個小鬼頭的文貴伯,永遠搞不清楚怎麼奶奶有這麼多個。
富不過三代,家族景況到爺爺這一代後逐漸沒落,或許當初誰也沒有想到,曾經作為炫耀財富的花朵,會成為家中的經濟依靠。
串起家庭的棚架
民國六零年代左右,一位來自台北的「陳先生」,沿線探詢找到了楊家,提出要向他們定期收購。原來這位陳先生正在串聯全台像楊家這樣稍具規模的玉蘭花農家,集體收購到台北再做運銷。也是從那時候開始,家族發現玉蘭花生意的利潤還挺不錯的。
「其實就是做農的,以前做農家就是,什麼可以賣錢,利潤好就做。」
民國七零年代,原本半工半農的父親,重心其實是放在經營小工廠的生意上。然而,因為上游廠商惡性倒閉而被連續跳票,背了幾百萬的債務,收起工廠後,就專心經營起玉蘭花的栽植,由原本只有七八棵的規模,逐漸發展到一甲多的地。
原生種的玉蘭花樹,會長到三、四層樓,甚至五、六層樓那麼高,颱風來時容易被翻倒,很危險,陳先生於是提議玉蘭花農們去山上砍老竹,用來搭竹架,將兩棵樹用整個竹架棚連結在一起,才不易被吹倒。搭架是用換工的方式,由陳先生帶著五、六個人一組,全台輪流跑,互相幫彼此搭建。
「那個大人採花,就像礦工一樣。」回憶起兒時,尚不懂事,仰望著高大的玉蘭花樹,孩子們好奇著,大人晚上站在樹上做什麼?直到漸漸長大,才開始品嘗到做花農的辛苦。
回歸淡雅的餘味
到了七零年代後期,陳先生不再做玉蘭花生意,少掉了集中管理,原本串聯全台的玉蘭花經濟開始潰散,量產過剩加上惡性競爭,從一斤五、六百元,降到一斤賣三百,「我曾經看過新竹果菜市場,整卡車整籃整籃的玉蘭花,隨便你抓一把只要十塊錢。」
少掉了集中通路,必須開始自己尋求批發零售的管道。晚上採花,白天文貴伯的母親就帶到竹蓮寺去販賣。後來有人看到賣得不錯,就陸續跟進。一直到兩年前改由他的弟弟跟弟媳接手,如今走進竹蓮寺,仍可在寺內看到兜售著玉蘭花的身影,就是由文貴伯的家族幾十年這樣發展下來的。
以前尚沒有花店的時代,玉蘭花都是送到菜市場去賣,文貴伯從高中開始,每天上學前要先騎著機車去送貨,機車後面載著整台比人高的花,跑遍新竹每一個大市場,送完再去上課,趕到學校時升旗典禮的國旗往往都已經高掛。
「做花比種稻、種菜辛苦的地方,就是不只白天做,晚上也要做,很少有自己的時間。」文貴伯回憶著往往只有到考試前一天晚上,大人才會提早放他們去念書,「啊如果考不好回來你就死定了,我們就是這樣長大的啊。」
數十載光陰流逝,那夜夜樹影中明滅晃動、採著玉蘭花的身影,傳承了三代。曾經遍及全台的玉蘭花產業,如今全台產量最大的是屏東的高樹鄉和鹽埔鄉,而第二大的就是新竹茄苳的玉蘭花園。為方便摘採,如今都已改為栽植矮化後的玉蘭花,而棚架之間,那僅存一棵巍巍矗立了數百年的玉蘭花樹,樹影依舊搖曳著,守護著老屋與家族的故事。
文:汪葦如
圖:陸孝文